06-05-21

長大了，真好：二十六歲的健康，六十二歲的財富；床邊，仍有一堆未拆開的玩具，如過氣情人。

什麼是心智成熟？

也許，是懂得控制任性、包容這世界、別因朋輩而迷失思考、愛護家人、「以德服人」而不是炫富…..

近十年，有一個社會名稱叫「kidult」(傑斗) ，指一個成年人，仍未「成熟」，活得像個少年。中國人，傳統上拒絕心智不成熟，以往形容這群人，都是負面的，例如「不長進」、「花弗」、「唔生性」。合理的，便稱「大細路」。電視廣告出現的中年kidults：卡通聲調、漫畫動作、誇張表情、奇怪歌舞。歷史上，最著名的「大細路」叫Michael Jackson，擁有佔地十一平方公里的「夢幻樂園」。

我認識一位很有教養的「暖男」，聲音動聽；他最初是《東Touch》雜誌的編輯，後來是作家，現在，是成功的藝術策展者、經紀人。他叫筆華棋(Matt Chung)，1988年出生，在聖約瑟書院唸到中二，去美國唸書；波士頓大學畢業後，回來香港。這裏有他的家，父親是《新報》的著名老編，媽媽是個讀書人，「亦舒」小說多得佔據了Matt的房間。

流行藝術，叫Matt進入忘我狀態，他24小時跟進kidult買家的查詢。

長的是折磨，短的是人生，所以「出名要趁早呀」；筆華棋，二十來歲，已是出名的作家，早來的成就，帶出痛快。他專寫香港富二代墮落的生活，如吸毒和濫交，駭人聽聞，轟動作品有《賺錢買維他奶》、《Playboy文》、《X二代》等。年輕作家中，我最喜歡Matt的獨特風格，作品充滿時代感和不安。小說背後，更有一份正義感：他在揶揄香港極端資本主義下的貧富懸殊。

Matt幽默：「張愛玲說『出名要趁早』，可能因為作家收入慘淡，故此，成名以後，還來得及轉行！」

我問：「你為何停止寫小說？」Matt苦笑：「缺乏韌力吧。寫作，要面對漫長的奮鬥，才有合理回報；寫了多年，自己像一隻泊不了岸的孤舟。我喜歡視覺藝術，因為畫作，是可以擁有的，而且，具獨一無二的投資價值，既然我自信有眼光做藝術投資，何不收藏喜歡的東西。跟著，我把手頭的藝術品，和別人『有買有賣』，經驗積累後，多了一批人相信我，找我作藝術顧問。到了今天，甚至有企業找我做策展人，如為『the WAREHOUSE optic』處理西班牙藝術家Edgar Plans的展覽。」

Matt為了結交國際當代藝術家，當得悉那裏有藝術展，便立刻拿起行李箱，跳上飛機，二十多個小時的行程，只為和藝術家見面、握手、喝杯茶。Matt又苦笑：「 無論網絡怎樣發達，也取代不了『面對面』的交流，而很多藝術家，如果沒有見過面，他們不會信任，把作品賣給你的。在藝術圈，人，仍有性格，不是『有錢能使鬼推磨』！」我學習Matt那溫文的苦笑：「我怕長途飛機，更怕在時差顛倒下，半夢半醒和陌生人吃business dinner，幹不了你這行。」Matt點頭：「香港的人口太小，藝術又是相對冷門的行業，故此，我要邁進世界圈子，才能增加買賣的交投量，這目標當然不容易，但是，當十元的東西，因為自己的眼光，變作五十元賣出，那種驕傲，不是慢熱的寫作，可以比較。」我點頭：「香港人，以往是吃『小島』飯，年青的一代，要有志氣，抓著五大洲的機會！」

Matt切齒：「噓，許多人只看到香港眼前的局限，而不發掘自己年輕一代擁有的優勢：例如，網上營銷，我們比年長的人『精靈』十倍；學習科技，我們不覺繁複，而外語能力，比父輩要好。」我笑道：「很多人每天只是吸收internet memes，一切見解只是從別人口中聽回來，三人成虎，恐懼和無知，就是這樣產生。」

Matt樂觀地：「『新人類』kidults所產生的龐大商業市場，是不能忽視。」我抓抓頭：「為什麼全球愈來愈多kidults？現在五、六十歲的，也有kidults！」他說：「香港靠地產富起來的人多的是，家裏有『rich dads』，卻只生一、兩個孩子，到了『富二代』長大，自然多錢揮霍！」我搖頭：「香港貧富不均的嚴重情況，必須用稅制改革來解決！」Matt補充：「以往，人們六十歲便面對死亡，現在，生命延長，三、四十歲還像個大孩子，是正常的！」我笑：「要了解現在的年輕人想什麼？把他的年紀減去十歲，便明白他們的心態。」他想想：「還有，年輕人，靠自己賺錢的人也不少，如在IT行業、投資、炒賣波鞋和bitcoin的，叫他們拿數十萬出來，面不改容，而且，kidult東西，常有炒賣價值。」我同意：「真的，成年人嚮往自我，不再談『成家立室，揚名立萬』，有錢，要spoil自己，再不是『活在當下』，而是『盡歡此刻』！」Matt喜悅：「未來，地球應有足夠的kidults，發展一個『傑斗經濟圈』；kidults在所謂『成熟人』的世界，充滿挫敗感，老的常說『你懂什麼』、『舊的方法行之有效』、『行先死先』、『投資好過創業』等；新人，只是把他們墊得更高的下屬。當然，年輕人被叫『廢青』的時候，傷心之後，亦要『發力』，證明自己！」我推測：「對，人類會面對一場『世代之爭』。」

Matt吃了一口韓燒牛肉：「那些不快樂但又不移民，留在這裏，既不喜歡老闆而又有充滿負面情緒的，應該放下物質追求，以創意和冒險精神，在internet打開無限的事業世界，就算失敗，再站起，又如何？以我自己為例，作家的路，曾是重重難關，於是這幾年，我利用電子網絡，打開kidults、figures、toys的市場，雖然付出很多，但是，在收穫上，也極豐富。」

我八卦：「你喜歡什麼當代藝術？」Matt不用想：「玩具方面如Medicom Toy、Case Studyo，當中的玩味，叫人愛不釋手。」他頓頓，望著咖啡：「藝術方面，如Edgar Plans、Javier Calleja和Yoshitomo Nara(奈良美智)，愈『潮』和『型』的作品，kidults便愈喜歡；也許現實殘酷，我們需要一個自我天地。」

我問Matt事業上的難忘故事，他興奮地：「我輩的kidults有兩個大師級偶像：美國的Futura和日本Nigo，Futura是首位將抽象藝術融入牆壁塗鴉的創造者，而Nigo(長尾智明)是日本街頭服裝A Bathing Ape(猿人)的先祖；在2019年，我『膽粗粗』問香港名設計師陳幼堅(Alan Chan)借出他在鰂魚涌的藝術空間《Space 27》，邀請德高望重的Futura來香港，搞一個叫『Abstract Compass』的個展，跟著又『膽粗粗』邀請Nigo、日本頂級藝術家村上隆(Takashi Murakami)、饒舌歌手Pharrell Williams、紅星余文樂等從各地來參加這展覽，嚇我一跳，除了Nigo，其餘都來了，全世界報導這盛事，余文樂還帶太太和孩子出席，買了Futura的作品，放在家裏。這個盛事，肯定了自己的眼光。那次，有數百萬元的交易量，我打了一支強心針，也肯定kidults的藝術方向，我以後會把名氣、商業、玩意、音樂、創意放在一爐！」筆華棋讓我感受到「傑斗」們的個性，雖然口味如少年，但是，他們的執行能力，絕對是成年人應有的，而且，還加上一份破舊立新的青春。

傳統的藝術圈子，藝術家成名與否，有著嚴格的「好」和「不好」的規則：畫廊、專家、博物館、藝評人、藝術出版商、拍賣行的評價和監管，不能越雷池一步，現在的kidults，因為擁有網上世界和消費能力，已把遊戲改變，只有「紅」和「不紅」。將來，在藝術界，誰是「坐館」？誰只是「幕客」？天曉得；但是，「亂拳打死老師傅，新愁常續舊愁生」，無論kidults或adults總會老，時代的風光，就如臉皮上的青春豆，換上老人斑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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