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8-01-2021
曼谷,不是任性,就是懶散。
想起曼谷,想起陽光。年輕時,沙灘是床,陽光是被;但「陽光與海灘」會致皮膚癌。現在常去曼谷,陽光和酒店:陽光,用來看的;酒店,只用來感受的,還每次「集郵」一間。真正出沒的地方,在商場、「吃貨」埋伏的餐廳、舒服得溶掉的「泰式按摩」店(在台灣和內地,泰式按摩,另有所指,「含笑半步釘」)。
三類人,不宜去曼谷:貴婦,因為這城市大酒店的門口、豪華mall的街頭,勃然翻臉,會出現爛泥凹、坑渠味。愛爬山唸詩的「風景客」,因為曼谷位於湄南河的低窪平原,千多萬人擠在一起,找佛塔比山頭容易。最後,是衛道之士,曼谷又叫「天使之城」(City of Angels),本和信仰有關,後來被尋芳客「食字」。泰國一年有差不多四千萬遊客,超過一半留在曼谷,紅燈事業發達,當你被外國遊客拖著小鶯撞倒的時候,可不要喊「啋」或「呸」!
十九世紀,東南亞稱為「Indochine」,法語的意思是「印度化的中國」,而影響泰國文化和宗教最深的國家,也是印度和中國。古代,泰國是兵家必爭之地:北面是中國、東面是柬埔寨和越南、西面是印度和緬甸、南面是馬來西亞和印尼。泰國生存之道,便是儒學的「和而不同」、佛學的「不動則不傷」:她願意和西方列強妥協,避過成為殖民地。佛教是泰國文化的核心,雙手「合十行禮」應用於日常生活上,而「虔誠下跪」,也是禮貌。有一次,我在已拆掉的Dusit Thani酒店,見一位著名的銀行家,女侍微笑、低頭,跪行進來奉茶,嚇得我受之有愧。泰國人的友善,迷惑我幾位朋友,一生只去曼谷這城市「休遊」,甲說:「去其他地方,像走難;去曼谷,不用多花錢,已經大爺一樣,就算火警逃生,也可以抬著走!」
傳媒叫曼谷「香港人的後花園」,其實,曼谷不算百花齊放,強的只是大小吃喝玩樂。春節時候,沒有人飛往華人地區,如新加坡,因為店都關門,於是旅行社推波助瀾,提供「曼谷五天套餐」,一天二十多班機飛往Bangkok;香港有三百多家酒店,曼谷卻接近一千家,數百元一晚都有,香港人在曼谷尋親拜年,比在香港容易,在Facebook 登幅相片,已經十多人相認;我的「開年飯」多在曼谷吃。
八十年代,飛往日本和韓國是昂貴的。「返大陸」(當時的叫法)是刻苦的;台灣要申請簽證;「星加坡」(當時不叫「新加坡」)和香港太「雙生姊妹」;吉隆坡落後,市區只有一個Lucky Plaza,如香港的「屋邨商場」。如果要「城市驛旅」,還想夜生活,只有菲律賓的馬尼拉和泰國的曼谷,這兩個國家的民族,也最有藝術細胞。那年代,馬尼拉比曼谷受歡迎,有幾個原因:英語在馬尼拉通行無阻,飛馬尼拉只需個多小時,去曼谷兩個多小時,機票也貴一點。而且,曼谷當時落後,shopping的地方只有平房區Siam Square,賣肉乾和榴槤等土產,對面有一個小商場,叫Siam Center,裝修簡陋;但是孕育了泰國年輕的時裝設計師,如Soda、Greyhound,我常去「濕平」。而馬尼拉受到美國影響,Makati地區的商場宏偉,Shoemart門口,可有數百個車位;Rustan’s百貨公司,如美國的Macy’s,我喜歡他們的厚浴巾;對面半島酒店的典雅,媲美香港的總店。可惜,在1986年,獨裁的馬可斯(Marcos)總統倒台,菲律賓政局混亂,還加上2010年,槍手挾持香港旅客,八個人質喪生。自始,Manila再不是香港的「花園」,只餘曼谷一支獨秀。
我在曼谷的享受,放縱於睡眠和「人字拖鞋」。生活在香港,天天忙亂,像喪屍,到了曼谷,「阿姨,我不想努力了」,把千百計睡眠小時補償下來:早上吃飽早餐,倒頭又寢;中午在泳池曬太陽,和風再瞌睡;晚上,做完泰式拉筋按摩,回酒店繼續昏迷。在香港,清潔、送外賣的,也不會穿「人字拖鞋」失禮別人,我們的「中環黨」,一天到晚穿皮鞋,不穿襯衫開會,更是別人的眼中釘。到了曼谷,恍如放監,不再客氣,拖鞋、背心、波褲、cap帽(頭髮也懶得wax、鬚也不剃)。坐sky train,滿車卡都是這樣打扮的「親戚」。
吾家是潮汕人,來自中原,分佈廣東,又叫「廣東猶太人」,那裏可以做生意,便跑那裏。走了的老爸說:「汕頭有船開往泰國,帶東西往曼谷賣掉,換了點錢,坐船回中國,再買再賣,如不是在潮陽有發展,早已移居曼谷!」那我便是泰國人?泰國約有九百萬華人,大部分落根曼谷,可以想想,這城市有數百萬的潮州人。八十年代,在河邊的Chinatown(唐人街),潮州話通行,今天,他們已是第三、四代,不懂華語,把自己看作「泰國人」,這些遠親,在上一輩消失後,在滾滾紅塵中,相見不相識。
曼谷,春夏秋冬都溫柔,一個背囊滿的衣服,已夠應付,還可以把舊衣服送給路邊老人。沿著sky train,都是好酒店和商場,每天到不同的車站蹓躂,今天去Siam站的Paragon,明天去Chit Lom站的Central Embassy,後天去Asok站的Terminal 21。單身的,去別處地方「孤身走我路」,會痛哭:比馬天尼酒更寂寞的音樂,將房間淹沒,傷心的夜光破窗,擊中脆弱心靈;但是,在曼谷,日間和晚上的活動,萬紫千紅,反而結了婚的朋友望著你,咬牙嫉妒。有些晚輩遇到感情問題,想避開「洋蔥」,我說:「去曼谷幾天吧,當你看到一大群開開心心的單身遊客,不用再買安眠藥,腦子只會想著:戀愛久了,重拾『光棍』的滋味多好!」
在曼谷,大型商場之多,僅次於東京。我愛光顧Central World,百貨公司Zen內,有當地文青的創意商品。吃的,差不多一百家,電影廳,也十多間,他們的電影廣告有趣極了,首半小時是這些「甜品」,到了播放國歌,不管你是什麼國籍,都要肅然站立,然後,盡情地投入一部不好看的電影。黑暗中求六根清淨,時間用來浪費。有一種「不孤單」,叫做孤單。
泰國人常說「dai yang sia yang」,意思是:有失,才有得。在曼谷,百無聊賴,失憶感覺是極品。有一位「工作狂」的朋友卻有不同看法:「去了曼谷數十次,還去廟宇、鱷魚園嗎?太太流連商場,自己在泳池伸懶腰,藍天碧水,喝著Singha beer,叫了一客木瓜沙律,打開電腦,原來一面享受、一面工作,思維和效率,頓時回勇。想不通的問題,只因太接近,離開香港,自己只是天地間的小蟲蟲,什麼事情,很快便有答案!」我開玩笑:「找到秘密了,原來泰國人微笑地問候『sa-wa-di-kap』,是有魔法功效……」
那麼,在曼谷買一間小房子好嗎?兩年前,我認真地行動過,支票都準備好,還是放棄。首先,政府太寬鬆,曼谷隨處都可以建高樓大廈,有買不完的樓盤。如果位置不近sky train站,肯定是惡夢,因為曼谷大塞車,人有三急時,變熱鍋螞蟻。除非「自用」、除非你買在貴區Thonglor、除非你的房子仍是蔟新的,否則找好的租客並非容易。我有律師的「原則」,可是泰國樓宇買賣的法律合約,隻字不讓,發展商只是說:「不用怕,到時自會『搞掂』!」結果,我打退堂鼓,不買了,如釋重負地去「銀都」吃著名的「煲仔翅」。曼谷人辦事起來,真的會氣死香港人,沒有時間觀念、凡事含糊;我們還是當個笨遊客,不惹煩惱根。
近十年,全球反政府的運動一天比一天多,有人說是「民粹主義」(populism):即「平民大眾」的價值觀抬頭,例如財富均分。泰國無可避免,從2008年起,政治鬥爭不絕,有一次去不了曼谷,便是因為機場關閉。最近肺炎疫情嚴重,更不能去;懷念在曼谷愉快的日子,如疫情過後,要多去,因為不知道何時它又亂起來……
曼谷,空氣是慵懶又悠閒的,人們,找藉口說汗水太重,不能彈動,好逸惡勞成為硬道理。在河邊,碰到一家舒服餐廳,點了吃過百次的芒果糯米飯,它是上帝的藝術作品;打開手機的YouTube,找到「泰國劉德華」Bird的名曲《Koo Gud冤家》,想跳舞:不用了,因改編這首曲而大紅的香港男團「草蜢」急不及待,已在高歌《失戀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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