傳統的粵劇人,聽到李居明三個字便徬徨,因為他要「改良」粵劇。不過,我喜歡他的《粵劇毛澤東》,因為有戲味,劇情講述毛澤東和三個愛人的糾纏,劇本結構良好,充滿張力,觀眾情緒起伏。
不喜歡李居明新作《粵劇特朗普》,它的內容荒誕、穿鑿附會,硬把毫無關係的事情拉在一起,硬把講不通的道理說成某種政治意義,劇情豐富卻乏力,當它愈來愈誇張,就變得愈反高潮。真正收穫是看到一大群精采萬分的演員,他們能演、能唱,有些還能雜耍,這些優秀伶人,平常在演傳統粵劇,對於不看粵劇的觀眾,根本不會認識他們。李居明通過《粵劇特朗普》把粵劇普及化,他竟然有本事吸引到年輕觀眾入場,好像「外星人」首次去新光戲院探秘,讓新一代認識到如龍貫天、新劍郎、陳鴻進、王超群、陳咏儀等傑出前輩,他們實力雄厚,除了粵劇,其實還可演電影、電視。
《粵劇特朗普》的故事,表達不出它的中心思想,因為作者無節制地伸張創意,卻忘記收削改良。在過度虛構中,缺乏打動人心的條理,眼前除了是一個「鬼馬」離奇故事,同時也陷入過度迷離。故事是這樣的:在1972年,美國總統尼克遜訪華,隨團的一個年輕商家叫特朗普,他想在中國尋找一個失散的孖生兄弟叫川普。原來川普在火葬場工作,碰巧處理政治人物劉少奇的遺體。此刻,女友蓓麗被安排秘密赴美定居,但川普執意不走。時空轉移,特朗普當了總統,而官邸常常鬧鬼,他的女兒伊萬卡在中國找到川普,她安排伯伯到美國做兩件事情:首先,和他的老愛人蓓麗重聚;之後,更和一個經常出沒於白宮的百年鬼魂見面,那便是前總統林肯。就在此際,特朗普突然被外星人綁架,川普被迫扮作美國總統,和北韓領袖金正恩為全球和平談判。接著,川普如何化解中美貿易大戰呢?突然,飛碟在白宮上空盤旋著,準備毀滅地球……這種混雜顛覆的劇本,喜愛的人會說「過癮好玩」;討厭的人會鬧「鬼五馬六」。
當然,李居明強調他這新派粵劇是有信息的:「人類都是犯賤的,喜歡鬥爭,不愛和諧共處,永遠只有外來災難時,才懂得互愛和團結。同盟同助是人類美好人間的真正契機……」,可惜,這主旨在不合情理的劇情下,找不到止跌的支撐!
經常去北角新光戲院,我喜歡這地方的格局夠「街坊」,沒有壓力。那天去看《粵劇特朗普》,手提著數袋超市的戰利品,碰到藝術發展局的同事,她們好奇,我也笑:「哼,往昔看廣東大戲,大家左手一大袋花生,右手一大袋番薯,在戲院裏『就地正法』,我才是小巫見大巫呢!」
看粵劇的觀眾,多是「老一脫」的樂齡組群,今次《粵劇特朗普》,竟然見到兩、三成年輕觀眾入場,嚇了一跳,這真是李居明的市場策略的成功。「現代服」的粵劇已經夠特別,再加上一個外國人唱粵曲,而且這外國人是「美國總統特朗普」,認真有噱頭,自然挑動平時不會睇大戲的「後生仔女」。
李居明說:「我辛苦經營新光七年,這是第一次突破,我算命算到新光戲院要碰政治題材才會得著,於是我寫了毛澤東,果然成功了,猜不到今次特朗普還厲害,新光有年輕觀眾,這才是奇蹟,而且還吸引了外地傳媒報導。」
外國寫亞洲人的近代劇目,成功的都是認認真真、有所追求,例如《蝴蝶君》(M. Butterfly),講一個北京戲曲演員,如何男扮女,變成間諜,騙取法國外交官的情報。另一齣是《西貢小姐》(Miss Saigon),故事是七十年代的越戰,一個越南女子和美國士兵的離合愛情。
粵劇和外來人物拉上關係的,並不新鮮。在1962年出品,至今歷久不衰的香港名劇《鳳閣恩仇未了情》,便是講及在宋朝,郡主紅鸞愛上了外族番邦的將軍,戲中還大玩英語對白,笑破肚皮。早在五十年代,一代宗師馬師曾和紅線女演了粵劇《蝴蝶夫人》,是改編自西方歌劇《Madama Butterfly》,講一名美國上尉與日本姑娘一見鍾情。李居明說:其實早於四十年代,有更瘋狂的大戲,叫做《甘地會西施》。
近年,城市大學畢業的新秀黎耀威,把莎士比亞名作《Hamlet》改編成粵劇《王子復仇記》,成績斐然,內容是一個太子,如何向一個弒父奪母的叔叔報仇。
在香港,做音樂劇(musical) ,最困難的地方有四處:
- 如何找到好的樂曲
- 如何找到好的填詞人,把樂曲變成故事
- 如何找到一批能唸、能演、能唱的萬能表演人才
- 如何找到投資者願意冒風險,投資昂貴的製作
從香港目前發展看來,最有實力帶動粵曲音樂劇可能是李居明,不過要看他對藝術有多大的追求,對文化有多大的承擔。李居明擁有自己的場地、資金和一群建立良好默契的優秀演員,特別是龍貫天,高大強壯,當他扮演充滿豪情的角色,產生吸引觀眾的磁場。填詞方面,李居明已經為三十多個粵劇填詞,只要繼續用心,一定日益進步。餘下來的問題便是歌曲方面:粵劇的特點,便是除了一兩首新歌外,其他演出歌譜都是來自耳熟能詳的曲調,非常容易入耳,例如《禪院鐘聲》,許多粵劇都會放入這流行曲譜來吸引觀眾。既然許多近年的音樂劇,歌曲都不動聽,何不向廣東的音樂遺產求救,找出大量好聽的音樂元素。而且,我常常覺得,用廣東話唱出西方musical 的曲調,效果不理想,因為藝術遷地不良,「橘逾淮而變枳」。為什麼我們香港人,精通中西文化,還要缺乏自信心,迷信音樂劇一定要用西方音樂編寫。從今次《粵劇特朗普》的市場成功看來,愈來愈多年輕人支持本地固有的文化,我們應該就地取材,用本地最豐富的文化資源、和已有的卓越人才,以香港精采的廣東音樂,加上廣東唱腔,造就一齣永存的香港音樂劇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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