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0-12-19
「金蟬脫殼」新解:金蟬,是香港藝團;殼,是香港。藝團脫殼,理想可以飛得更高更遠。
香港華仁書院對香港粵劇,有著歷史性的貢獻。1947年,天主教華仁書院的神父們,為方便外國人看懂粵劇,遂把粵劇以英語唱唸,於是「英語粵劇」變成藝術出口產品,在加拿大等地海外演出。
七十年後,出現了一位年輕女將,把「粵劇舞台劇」出口。她來自一個文化家庭,父親是電影演員,母親是電台主持,血液遺傳吧,某年的夏天,她參加了劇社,自此變成「戲劇發燒友」。中學「會考」後,以優異成績入讀香港演藝學院,曾慕雪說:「我徹頭徹尾是個舞台發燒友,何必為了『人有我有』,一定要考入綜合大學,唸一些不喜歡的東西,然後畢業後,還是回到戲劇工作!」
演藝學院畢業後,慕雪(Musette) 獲得歌德學院獎學金,往德國交流,在柏林當過助理導演。近年,忙於製作兒童劇。
在2014年,曾慕雪忽發奇想,在認識西方戲劇的理論後,對傳統戲曲的美學了解更深,開始欣賞戲曲簡樸的舞台理念。由於中國崛起,全世界對中華文化好奇,可是在戲曲來說,因為語言障礙,外國人除了靠舞台翻譯字幕,不容易全明白內容,香港既然處於中西之間,為何不做點事情?Musette立下決心,以新思維向海外推動廣東大戲,她要製作一齣介紹「粵劇」的英語舞台劇,找了名伶阮兆輝共同創作,而她集導演、編劇及演員身份於一身。Musette說:「我也不想太吃力的,但是到海外演出,一定要節省成本,唯有『一腳踢』啦!」經過多月的努力,創作了一個舞台劇叫《Backstage》(戲裡戲外看戲班)。
考慮到這類型的劇種,對外國觀眾來說比較陌生,Musette說:「我只能針對小劇場,如600位觀眾以下,而且『互動』元素很重要,希望觀眾覺得香港的粵劇是good fun,因而有個良好印象,將來一步步,會欣賞正式粵劇!」
我們來了解《Backstage》的內容,我看過兩次,很好玩。它包羅老中青三代演員,演出分開三個部分:首先它利用一個英語話劇讓觀眾先對粵劇有個概括了解,故事講述一個不懂廣東話的外國記者在偶然機會下,參觀了粵劇的後台,然後發生了一些故事,它介紹了粵劇的穿戴、服飾、分工、功架和樂器等,這部分輕鬆、流暢;跟著第二部分是和觀眾互動,觀眾上台和粵劇演員交流,做動作(例如「上馬」) 、造手和化妝,這個環節令到觀眾很開心,滿堂嘻哈;最後便是一段粵語折子戲叫《搶傘》,才子佳人在逃難中,因為一把傘子結緣,引發無限愛意。Musette說:「《Backstage》的初期演出,我是用『群戲』來處理第三場,但是發覺太熱鬧,便改用一些聚焦的表演來結束,讓大家看到大老倌阮兆輝和陳咏儀的造詣,從而對這傳統藝術有高度評價!」
誰說做藝術這一行,沒有所謂「專科派」和「非專科派」,從專科畢業的藝術人,經過大學數年的理論和實踐,到了出來工作,會有一定的追求。而且,藝術的專業訓練,如粵劇、舞蹈,愈早進入專業學院,愈早培養出優秀技巧。
《Backstage》這個「粵劇」英語舞台劇,原本只是民政事務局的藝術發展基金資助的一個項目,送去愛丁堡國際藝術節參演,誰料到這個創作劇「爆」出來,大受好評,變成「香港年輕人之光」,從2014年至今,在世界各地演出超過四十場,包括荷蘭、比利時、意大利、韓國、美國、新加坡、北京等十二國家及地區。今年,我和墨西哥好友Jean Paul協助,讓這個好劇可以去到遠至墨西哥的美麗海邊城市Mazatlán劇場演出,促成當地墨西哥人第一次接觸香港的藝術。我們的粵劇,得到他們的官方和民間的熱烈反應,渴望和香港以後有更多的文化交流。
我是Musette的世叔,自然對她不用客套:「你覺得飄飄然?」 Musette大笑:「當然不會,我是演員出身,從唸書開始,便要接受audition(選角面試)的壓力,每次努力準備,總是患得患失,不知道會否拿到角色,所以,『惘惘然』已成一個習慣。我覺得今次《Backstage》的成功,是意外的。我和所有藝術工作者一樣,對於創作和人生,面對太多不確定的因素,演出的成功和失敗,永不是預知的。所以,我常常生活在壓力之下,不過它是正面的,而我絕對不會羨慕那些朝九晚五的工作。」
我追問:「你可否和年輕人分享事業之道?」Musette:「哈,我覺得事業的『小路』不確定,是正常不過,但是,要找出明確的『大路』,因為沒有大路的方向,人生只能站在一個點,裹足不前,連挑選小路的機會都失去,例如我喜歡粵劇和兒童劇,這便是我的大路。」
Musette喝了一口茶:「在不確定的因素下,要學會思考,作出勇敢的決定,這是每個年輕人都要面對的;例如我要準備一個表演,天呀,起碼要解決超過百條的問題。」
我轉去新話題:「如果年輕舞台工作者問你如何創作一個節目,可以到外地演出,如何分析?」Musette想了一想:「年輕人不可野心太大,先實踐一個簡單可行的節目,再按部提升層次。第一,由於能力、資源及市場所限,先針對外地一些小劇院或『黑盒劇場』,有二百至數百觀眾最理想。香港製作的節目,目前沒有太多把握在外地可作『長期演出』(long run),因為我們的吸引力仍未足夠;故此,把目標放在不同地方的『重複演出』(re-runs),比較實際。第二,問問自己:你的節目是否有特色?以至『香港特色』?為什麼外地觀眾會好奇?你的內容和手法出色在那裏?一般外地主辦單位都是考慮這些問題。第三,年輕人經驗有限,起碼有個兩人的『團隊』,一個導演和另一監製,導演負責藝術創作,監製負責行政及市場拓展等等。第四,內容及形式不要弄得太複雜,要『portable』(即輕巧,容易『運送』的意思),愈低成本的東西,愈容易找到願意試試的當地主辦單位。當我做《Backstage》的時候,其實沒有太計算,但是回頭一看,它的成功,恐怕是碰中以上的因素。」
我取笑:「不會飄飄然,總有些成功感吧?」Musette 點頭:「我最大的自豪感,是在演出後,有些外國觀眾走來,和我握手說:『我從來沒有接觸過粵劇,但是,看了你的劇,讓我懂得一點點,很想有機會看一場「足本」粵劇!』我的天,能夠為香港及粵劇做到一點事情,是多麼的高興。」
我在結束訪問前,問曾慕雪:「你在準備下個外演項目?」Musette 答道:「認真思考中,多數也會和粵劇有關,因為不想浪費數年來建立的班底。千里迢迢,去到外地演出,可以很孤單,幸好我們的團隊,好像一家人,在旅途中和工作上,互相關懷和照顧。此外,我想為香港『粵劇』做點事情。在日本,『能劇』(以戴上面具為主的古代歌舞劇) 不算流行,但是當地的年輕人都對自己的國粹,肅然起敬,反觀香港許多年輕人則對粵劇嗤之以鼻。我希望使到更多香港人為自己的文化而驕傲,在推崇港式鴛鴦和菠蘿包以外,同時敬愛我們的粵劇。」
我和Musette分享我的看法:「香港有些年輕創作人,太想表演自己的才華,把節目攪到花枝招展,卻失去戲劇的重心;港產作家蘇美智說得好,要說故事,應『撥開好多迷霧,直接去到核心,用簡單的語言,講最重要的事,這些就是人類重要的價值』。」
我再補充:「對於年輕人來說,題材最好是自己熟悉的,不要閉門造車,它可以關於自己、家人、朋友等,如果不是想像出來的,可以回溯過去,通過回望,獲得靈感,檢視人與人的關係,也重新了解自己想表達的人類價值。」
出口,既是一種影響力外輸,也是某種的經濟活動,所以,藝術也要出口。過去,香港的電影,便做出了不凡的成績,而文化出口,不應該只限於官方的活動,或只是娛樂巡迴演出。但願它是一個「心連心」的互動,當香港引入外國的節目,同時也應該推動香港節目去外地,最高的境界是外地的觀眾,每年心癢癢地問:「香港人今年在想什麼?會有什麼新意思帶來我們的文化土壤?」
機會,如潮湧,但會潮退,不趁機上船,時不我與時,怪誰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