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2-12-2021

你可知道藝術和人生，有一件事情，叫「撐竿跳」？

有句話，「工欲善其事，必先利其器」：做好工作，先磨利工具；好好應用時代賦予的「家生」，是爭取成績的先決，無論是求學、在職或做藝術的，才不會「周身刀，無張利」。

你開始說：「意見接受，態度照舊。」但是，朋友，沒有「自省」能力，人生不會進步。

獲國際獎項無數的「媒體藝術家Media Artist」洪強，是香港教育大學的副教授；打扮很「殺馬特」，衣服色彩錯綜，類似少數民族，有時候又像歐洲的Bohemian、Miami的「蒲精」，我笑：「你的小女兒一定高興，這樣『colourful』的爸爸！」洪強樣子似小生江華，可以當演員，他行動快捷、笑容滿面。藝術泰斗靳埭強，最喜歡見到他。

洪強說：「歷史上，藝術的發展和工具的發明，像藤纏樹，樹纏藤，有着不可分割的共進。人們創造了繪畫工具如紙、筆和顏料，於是，不再在山洞以羽毛、石頭、樹枝等東西作畫。後來，發明了攝影機、錄影機等工具，因而出現了電影藝術。今天，我們media artists忙着的project，靈感來自電腦、手機等新發明，再輔以感應(sensor)、機械(kinetics)、大數據(big data)的新科技，成就了新現代藝術。」

我笑道：「許多人不明白什麼是媒體藝術，不如簡單地叫它『科技藝術』吧？」洪強失笑：「有觀眾曾問：『這是什麼藝術，只看到一大堆機器？』我開玩笑：同樣地，bitcoin是甚麼錢？也是虛擬的代號！」

洪強說：「藝術是主觀的美麗，各有所好。」我回應：「去上水，有人坐巴士；有人乘鐵路。」他說：「故此，在藝術路向，有人要繼承傳統；有人想成就未來。」我好奇：「你呢？」他想也不想：「香港人很幸運，我們擁有民族數千年的文化藝術歷史，但香港又是一個現代化的國際都會，世界資訊及思潮，天天湧入，本地的藝術家不要錯過這優勢，要從古代取材到今天，充分發揮。我自己呢，是一個喜歡『過界』的人，哈哈，小時候是內地移民，從香港又往歐洲讀書，跟着，穿梭在教學和創作之間，故在藝術上，我想做一個『撐竿跳』的運動員。」我瞠目：「什麼意思？」他認真地：「撐竿跳是一項田徑運動：運動員用一根細長而反彈力強的竿子，『飛越』驚人的高度，這運動在古代已有，在十九世紀，撐竿跳更成為奧運會的項目。我認為『撐竿跳』的『竿』，其實是我們對傳統文化和藝術的認知，有了這支撐，給了我們力量，可以發揮彈跳力，再加上個人的才華，跳得更高更強。我希望我的作品：有了『認古』的竿，可古今兼備；舊的東西，給我添上新的面貌！」

我深深有感：「十多年前，我有一個世侄女，賣傢具的，她從歐洲購入潮流furniture；我問她每件傢具是如何演變下來的，她一句也答不上，只是說：『「很靚！」、「很貴氣！」』我勸她要研究傢具歷史，才有更高的發展，她答：『我的顧客都是年輕人，對歷史不會有興趣。』我笑：『是你要知道呀，才可有別於宜家傢俬！』她沒有理會；結果她的店沒有前瞻性，當愈來愈多仿歐的傢具店，她的生意湮沒了！」

洪強搖頭：「香港人有『恐老』症，說甚麼『老土』、『老餅』、『老化』等；其實，能夠認識過去光輝的人，是世界上最幸福的，人類的數千年歷史，是個大花園，那些日子已經消逝，無法保留，但是，因為你懂得歷史，對事物的深度和闊度都高於常人，往昔再給了你思考和靈感。你的CPU大於別人的腦袋，你的library比別人多書，創意的運算速度，自然更勝一籌。」

我納悶：「你的『撐竿跳』理論，可否舉一個例子？」洪強毫不猶疑：「最近，我在拍一條短片：一朵花如何在一個密封空間內，突然自動引火、燃燒、化為灰燼！」我感觸：「太像我的人生！」洪強說：「對，創作意念來自一次在波士頓Museum of Fine Arts的感受，我看到一幅中國卷軸畫，把植物春夏秋冬的描畫，連在一起，觸動我對生命的感受。同時，古代文學，又衝擊我的心湖，我想到『花謝花飛花滿天，紅消香斷有誰憐』的浪漫詩句；突然想到古代的『線裝畫書』，當你指彈頁數的時候，如果速度快，把24個靜止的畫面，在一秒鐘內翻動於眼前，變成如電影的片段。於是，我決心把一朵花『紅消香斷』的感覺，如放電影般，在無緣無故下，着火消失……」我大惑不解：「在沒有人點火的情況下，怎樣會自焚？」洪強調皮地：「我要賣個關子，讓大家對科技和藝術如何互動，埋下興趣的種子，來支持media art；但我想說明：歷史的美麗，給了我很多idea和power，造就今天我的新媒體創作。」

洪強的父母是印尼華僑，溫文的知識分子，五十年代回祖國「貢獻」，在昆明結婚，誕下了洪強和姐姐，爸爸是老師，繪西洋畫，媽媽教書法。1973年，洪強3歲，爸媽想回印尼，卻滯留在舉目無親的香港，要學廣東話融入社群，學歷不被承認，無奈地當小工，住在西灣河。洪強在6、7歲時，有過度活躍症，媽媽於是教他國畫和彫刻印章，疏導精力，同時也開啟了他認識中國歷史和文化之門。一家生活拮据，但知足快樂；洪強11歲的時候，爸爸因病逝世，媽媽當工廠雜工，堅強地撐下去。當時，洪強唸中學一年級，繪畫天分，給予他一扇窗，他把插畫作品，投稿給《小強漫畫集》、《金報》、《壽星仔》、《星島日報》，並在快餐店工作，賺到一百數十也好，幫補家計。

洪強的眼睛濕了：「我的家境，窮得進不了大學，但是，得到各人鼓勵，我咬緊牙關，完成設計和藝術課程；我在唸理工大學的兩年和中文大學的三年期間，雖然學費只是一萬數千，我也拿不出來，感激老師、同學、朋友的財政幫忙，特別是陳育強老師，他借了$20,000給我應急。我對他們的無私，永世難忘。中大畢業後，本來要找工作的，可是，得到獎學金，往倫敦名校Central Saint Martins唸藝術碩士課程，但如何生活呢？我帶着辛苦儲回來的$40,000元便飛走了，當年，在英國，飢寒交迫，還要在街頭繪畫人像賺取生活費，卻又接二連三地病倒，幸得校方酌情處理，只要在發成績單時，收到學費，我便可續繼學業。到了畢業時，我連買機票回港的數千元都沒有，要向好友 Bryan Chung借。哎，回到香港，找到理工大學教職，生活才穩定下來，但是，追求藝術的心沒有靜下來，跟着去了德國、丹麥、美國做教研，最後再往瑞士進修，取得Zurich University of the Arts的哲學博士。」

吃得太飽的人跳不了，肚子餓了，火燒心，便會動彈起來；脫貧，常常是人生「撐竿跳」的原動力。別怕窮，只怕窮得懶惰。

洪強說：「樹，要根；人，也要根。人要基本生活，便靠雙腿，腳踏實地；但當人要突圍而起，只是走路，不夠，要跳，要借助那支撐竿去彈起，它如根幹，牢固地插在洞裏，接連往日的歷史、文化和藝術；一躍後，你看到天空！慶幸我有腿行路、有竿跳起！」我有感而發：「歷史就是一面鏡，古今中外，都充滿養分，各位失意人，當你看不通人生，是因為你沒有放低歧視『老餅』的心，願意從歷史找出生命的哲學。有了文化的根，便可『撐竿跳』，走出今天的困境！」

許多人，以為流行便是好東西，過去的，便是爛東西！著名電影Gucci裏，有一句精警對白：「當糞便和朱古力放在一起，樣子、顏色可能一樣，但是味道是天與地！」不少朋友，卻把兩者對調。現代潮流和過去歷史，孰優孰劣，其實不必爭論：「古為今用」，便是創作最渾然天成的境界！

我問：「年輕人學媒體藝術有『錢途』嗎？」洪強意會到我的幽默：「哎喲，香港人最緊張收入，做什麼，第一句便問：『搵到食嗎？』我估計可以的。因為學習media art，你要對電腦科技的應用，非常熟悉，當今商業世界，甚麼都科技掛帥：web、app、e-marketing、e-game、e-education，無所不用其『技』。當技術要和美學，一併應用，才出現內外並重的商品。你想想，媒體藝術的人，既懂科技、又懂設計和美學，這些『二合一』的人才，那個不要？所以，我九十年代的同學，到內地發展的，已經飛黃騰達，早在享受人生！」我搖頭：「唉，可惜我是『電腦白痴』！」洪強拍拍腦袋：「還有，media art是科技和藝術交集在一起的problem solving方案，這過程中，不只是作品的成果，而是在不同階段，一個人學會思考，解決問題，非常重要。懂得problem-solving的，做那行都出色啦！我有些學生做企業管理，也爬上了頂位呢！」我吟詠：「莫愁材大難為用……」他誠懇地：「約在2008年，我去杭州中國美術學院做一個戶外projection(投射)的項目，有一棵樹剛擋住投射影像，師生們在一夜之間，把樹移走了，嚇死我，還以為把樹鋸毀，後來，在展覽完畢，見他們合力把樹移回原來位置！我張口結舌；也許香港人愈來愈保守，窒礙了自己創意？香港有些人只管look forward，忘記look backward，變成一種自我捆綁？」

中華民族的非凡歷史，特別是文化和藝術方面，是美麗的花兒，我們香港人，要教導年青一代珍惜過去的「文史哲」，這樣做，不僅是送了一支「跳竿」給他們，而自己，「贈花人，手留下餘香」，何樂而不為？可惜，在香港，接花人少，歲月無情，花兒都謝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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