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志平前局長談香港再耀:文化局、「文化政府」、「文化特首」和香港社會的「文化心」


18-10-21

香港人的毛病:自大、自卑、自私,而且往往三者共存;但文化水平改變,會使香港再光輝。

前民政事務局長何志平2020年從美國雁歸香港後,他請了一班「老人家」,前藝術發展局的主席及副主席喝下午茶,我第一次見到偶像何太太,七十年代紅星胡慧中,難忘她的《歡顏》。何太爽朗優雅:「多吃呀!吃不完的,我『打包』。」「打包」食物,是香港人的美德。

何志平看着妻子,笑容追隨她的背影。局長談吐溫文、用字如小李飛刀,「例不虛發」。香港回歸後的高官,他最懂中國的文化,著作無數。

二十多年前,日本最大的劇團「四季」,想來香港發展,找我當顧問,經介紹,聯系了何志平局長。他中學唸DBS,院士是哈佛大學,2002年當了局長,既是小提琴手,又是眼科專家,對文藝的熱情,如中暑;局長飛去東京參觀四季,不過,在香港要拿地建劇院,幾乎不可能,當時可考慮的契機是西九龍。局長認識我後,說:「特首和我都很想推動文藝工作,你懂法律、商業和文藝,在委員會幫忙吧!」就是這樣,我為文藝界服務至今。

和局長坐下來,談香港的文化前景。他語重心長:「有一天,香港人不再庸俗,擁有私德和文化修養,那多好!一個社會,某些成就,可以用數字『量化』(quantitative),例如GDP或就業率;但是,有些成績卻不是數學算式,例如教育能否培育出有品格的青年、文化活動能否產生有素質的市民,這方面,香港的成就落後。大家都在問:有了文化局後,市民是否變得推己及人呢?有錢人不再炫富?年輕人會否尊師重道?中產多看書充實自己等等。這都是很多人對『文化局』所期待的成果。常常說,香港人的品德修養比數十年前,退步太多。過去,政府用制度及量化手段等hardware去解決問題;結果,解決不了社會教育問題,希望未來『文化』這software,會做出一個包容、聰穎、創新、有美感和修養的社會。我們真正需要的是 『heartware』 和 『soulware』!」

局長一錘定音:「一個真正有文化願景和文化承擔的特首和政府,會真心着意香港人的素質會否蛻變,從思想到修養,都好好沉澱。成立側重『行政分工』的行政機構叫文化局,可以理解為第一步,但『文化』絕不只是『有部門負責「管理」便是了』。」我聽得入神:「那是什麼?」

他吃了一口沙律:「希望大家牢記我這一番話:『我們不只需要一個「直向」只做管理的文化局,或只關注行政和運作的部門,我們期待終於會出現了的一個「橫向」協調各政策局的文化司』,他有策略性,跨局跨部門地指揮各局的策略配合文化議程;而重中之重,是我們的特首自己也要具備文化視野,知曉文化對一個國家和民族,如空氣般的重要;而且,他或她更要擁有文化涵養和抱負,打破官場抗拒『質化』(qualitative) 工作的種種理由,支持這位司長,帶領出一個所有政策局都全面用心推動『文化為主』的政府!」

我說:「對大眾來說,太抽象了,可以舉例?」局長想想:「文化,是360度的內心教化;公眾領域的文化政策,過去分散在眾多不同的局和部門之中:教育局掌文化、語文教育;民政局掌藝術、文物、宗教、青少年事務;發展局管古物、古跡事宜;經濟局推文化創意產業等。這些,和更多其他影響文化的政策,散落在政府各個部門裏,成為『雜碎』工作,以後大家要銜接、協作、統籌啊!例如,我們想年輕人不再污言無禮,這不是文化局多建圖書館便可以改善,要教育局積極謀策,才能產生『協同效應』。又如文化局叫市民追求生活的善美,卻看到一群私下鮮有參與文化藝術活動的高官;再者,如工務建設,雖然不是文化職責,但是,當看到缺乏美學觀念的行人天橋,那也很尷尬。所以,文化局不只是管理資金、場地和活動的機構,它的局長,要有游說和感染力量,去啟迪特首、高官、政府和市民追求文化素質;如他沒有個人能力和魅力去推動,而只是撥款『多做文化藝術』活動的慣常官員,那情況,便和現在的康文署差不多。看看南韓,他們明白文化藝術的力量,是一個民族的未來。1998年,南韓正式提出『文化立國』的大方針,於是一步步做出影響全球的成績。穩建的經濟、持續的基建,固然是一個民族的硬實力,但優秀的教育、文化和藝術修養,才是一個優秀民族的軟實力。文化、歷史、哲學和藝術的灌輸,讓每個香港人有明辨思維、自省能力、美感教育和創新思維,社會得以和諧進步,也因為人們有了這些『非物質』的力量,中國和民族才會領先!」

我極感興趣:「現在構思中的文化局要兼管『旅遊』和『體育』,你有何想法?」局長說:「政府的局和署,許多時候,像眾多silos,『有分工』,但『未必合作』。現在,這個局長要管三個silos,他必須超越『做好呢份工』的局限,要像一個傳教士,天天感化,喚起整個政府和社會大眾一起清除積習,共同攜手,人人交出一點點,在工作和人生上,戒除『量化為本』、『物質至上』的陋習,決心追求更高的精神層次。」

我深呼吸,問:「局長,那什麼是『文化』?」他像老師:「文化,大致可分為三個類別:生活文化(culture of everyday living)、精神文化(spiritual or metaphysical yearnings)和高雅文化(arts or high culture)。生活文化,便是由人們日常生活所產生的文化,是集體行為的表徵,生活習慣如茶道;休閒活動如種花或下棋,都是社會文化。這些香港文化如得到支持,會變得愈精緻、愈有特色,愈有『非物質的價值』。有生活文化的香港市民,更懂得快樂的真諦。」

「第二類是精神文化。人類除了物質,例如衣、食、住、行外,在非物質的『精神層面』上,有所渴求;大概可分三類,第一,是意識形態,例如個人思想、信念等,『共享主義』,便是其一信念;第二,導人向善的宗教如佛教、道教、天主教等;第三,是俗稱的做人『三觀』:人生觀、價值觀、世界觀。社會要追求更高層次,大眾的思想『論證』,便不可缺少,例如甚麼是『成功』、『幸福』?活着又是甚麼的意義?許多探索,未必有答案,但是,在市民尋找答案的過程中,文化修為便會進步。這解釋為何有些社會,處處是銅臭的暴發戶;有些地方,卻見到充滿教養的謙謙君子。」

我感謝局長的解說,何局長微笑:「最後一類是高雅文化。社會文化,多是大眾文化(pop culture),但是,社會必須在精神層次上『向高尋』,如藝術便是高雅文化的尋求。大家不應取笑『高雅文化』,嘲諷為『無用』。哲學家、藝術家、作家們對人生和思想的高尚追求、對藝術和美學的深度解讀,可帶領香港人的靈魂提升。」

局長歎息,長呼吸:「不過,社會太多『說了當做了』、『做了當成功』的表面功夫,把膚淺的表象文化『符號』視為文化炫耀,如觀賞名畫時最好襯高級美酒、住宅大堂要裝置媒體藝術,但這些作狀表徵只會叫社會更加膚淺!」我深深贊同:「文化不是『油炸』出來的,是『煨燉』,是多年反思和自善的結晶。不是擁有一套Yohji Yamamoto、放數件黃花梨、聽聽Pavarotti、看看法國電影,便可『冒』出來。」

我感觸:「以前,香港人在經濟上『錢!錢!錢!』;後來,在政治上,最流行是『鬥!』,只願望未來,香港人會追求『品!品!品!』。一個社會,經濟增長和良好政治環境,固然是基石,但是,以香港過去數十年來發生的事情為例,當人們有了財富,反而更失去靈魂、自私狂妄。一個有文化修養的香港人,會對人生、世界、天地萬物,有深度的看法,除了吃喝玩樂,追求人生另一種平衡的精神幸福。」局長甜笑:「所以,文化局切勿只是『文化場地活動和產業管理局』;局長和特首的工作,應承擔『技術官僚』以前未有的文化責任,『以身作則、春風化雨、移風易俗』,讓700萬香港人品德上『富』起來。當大家擁有沉澱得回來的優良collective values(集體價值觀)後,文化便成為良好土壤,而社會精神生活的樹和花,才可以活之以久;不然,香港只是一個表面繁榮的城市,卻充滿深層次的粗俗和缺德,而單是設計職權分局,絕不可以解決香港社會的歪斜。整個社會和政府要一起努力追求『心』的升華,才可以孕育出高質的香港人!」我回應:「教育也極為重要,『德智體群美』的五育目標,常被某些港人蔑視和忽略;近年,學者更加上『靈育』,即精神提升。」

我揮別前,問局長:「談了文化,有空,可和我談藝術?」他調皮:「先回家和太太吃飯,再說。」

明白的,吃飯只是活動,如果沒有「心」的改變,吃一千頓飯,也不是家庭幸福;家庭所以有意義,是因為志平局長和太太有了愛的土壤。如香港設立文化局,但沒有針對底層土壤的改良,也只算是「文化活動」局。

但願,文化,如潔淨的一場白雪,清洗香港人「有錢就大哂」及「我鍾意呀,吹咩」的兩大陋習;把香港提升為有品德的國際文化大都會,不僅是我們的光榮,也為中華民族在追尋「非物質成就」的使命上,作出貢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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