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-08-21
創業,有機會虧錢,若抱薪救火,愈虧愈多,樂觀的人說:「破財消災!」我的友人說:「前天掉了500元,整個晚上不好過。」你又是怎樣的人?
廣東話是最活潑的語言,有一個形容詞叫「啜核」,即「準確加上過癮」的混合意思;出現這形容詞,是因為廣東人說話坦白,例如香港人形容一個以卡通肖像為主打的設計師,通稱「畫公仔」,血淋淋的直率,也許,世界級的奈良美智和Kaws都算「公仔佬」。
為了尊重「畫公仔」的創作人,於是,在描述他們的時候,常用上一大串字眼「illustrator、figure designer、cartoonist」(插畫師、肖像設計師、卡通師等等),名稱帶點狼狽,好像他們「周身刀,無張利」。
香港在2000年上下,出現了三個美女「公仔師」,她們知名度高、各領風騷:Carrie Chau的「black sheep」(黑羊仔)、b.wing的A仔(A Boy) 和今次聊天的Prudence Mak(麥雅端),她的「Chocolate Rain」(朱古力雨女孩),紅了十多年。說話像老師的Prudence,談如何創業、守業、轉型;血淚江河。
我回想:約2003年,我為成報訪問剛起步的Carrie Chau,地點在歌賦街的第一間「Homeless」店,她美麗動人;成報創立於1939年,2020年被頒令清盤。大家都會老,以至消失。
Prudence是開心果,高大(只有她的意大利老公,可以匹配)、健談、坦白。她笑:「我家境清貧,家住赤柱全海景的馬坑木屋區,爺爺是清道夫,把別人不要的東西撿回家,我們是第一代的recycler,姑姑和媽媽教我用衣車,把舊衣服、碎布變成新衣裳和玩具。從小,我愛美術,雖然爸爸反對我以它維生,但我堅持去加拿大唸fine art;他外嚴內慈,有一天,他和我說:『這裏有點錢,你去唸吧,但是,不夠用也自己想辦法!』我在Alberta以半工讀方式,完成了大學課程。但在加拿大,華人藝術家的空間不大,在1999年,我回來香港。2000年,艱苦創業,成立了我的『公仔品牌』叫Chocolate Rain,售賣它的引伸貨品如衣服、玩具、咕?。」
Prudence吸一口氣:「日子不容易!當時,尖沙咀流行『劏舖』商場,每個店舖只有數十呎,我由朝到晚,甚至睡覺,都在小舖內,蛇蟲鼠蟻,都是我的朋友。洗澡,便去健身室或公廁,冬天也是這樣,這段日子,維持了3年。」
我拍拍她的手:「毛孔在顫了呢!」
Prudence樂觀得很:「在2004年,我覺得九龍區的『氣場』都給我消化了,不如轉去香港島試試,當時,夜生活區Soho剛起步,租金便宜,我租了卑利街一家小店,同樣地,『吃喝瞓拉』都在那裏,因為Soho多外國人遊客,竟然有Spain、France客人找我訂做貨品。」
我問:「成名了?」Prudence搖動食指:「人,還得靠幸運;我的成名,始於2009年銅鑼灣Times Square(時代廣場)的一次公開展覽:他們找我展出Chocolate Rain,我說:『本人沒有工場,可否給我一間房,製作展品?』結果Times Square給我躲在一間密封的房間,個半月內足不出戶,完成作品,哈,沒有死去!」
我在想:原來上天給Prudence強壯的身體,是有原因的。
我問:「Chocolate Rain代表什麼?」她像小朋友般說:「這孩童充滿幻想,走入一段又一段的奇妙旅程,她釋放正能量,擁有無窮的創造力。我堅持『手做』作品,很多東西,一針一線,親手縫上我的『靈魂』。」
我如獲知己:「對呀,到了今天,我堅持文章用『手寫』,當看到手汗和筆墨溶於紙上,那份生命力,猶如誕下嬰兒一樣。」
Prudence說:「那段日子是我生命高潮,跟著,我得了獎學金,毅然放棄一切,飛往倫敦唸世界級Central Saint Martins的碩士學位。」
我問:「回港後,做你的事業『收割機』?」Prudence掩嘴大笑:「好事拍門,壞事便閃入。在雄心壯志的2014年,我去文創中心PMQ租了很大地方,要創立一家頂級的店,還有餐廳呢,結果,沒有好好計算,虧蝕了數百萬元離場。」我同情:「不用怪責自己,世事難料!」她用微笑回應:「香港人叫『錯誤』做『學費』,很對的,犯了錯,但學曉很多東西,如果十年才錯一次,是ok的,哈哈,如果年年都錯,就應該自責。」我托頭思考:「唔,除了肥胖問題吧……」
Prudence接着:「做人,如Chocolate Rain面對的,是一段又一段的奇妙旅程;今天,商業的創作,我做了太多,再下去,面對更多限制,想換換階段,仍在摸索做什麼?我為天地圖書作書,又從設計走回藝術創作,我繪畫,尋回自己,如『一日蟲』蜉蝣,在短促生命裏,想找到轉瞬而不逝的東西。」我又來了:「脂肪,脂肪是不逝的。」
我認真:「『轉型』不容易的,從舊到新的過渡期,要『一身二用』,累透,然後,忖量新的風格更要『一心二用』,交瘁。」Prudence同意:「最怕是舊的客人走掉,新的又不來。」我戲謔:「故此,皇者如張學友和周杰倫,也只能擁抱舊江山。」
我想知道答案:「那如何突破呢?」Prudence失笑:「我可指出方向,但是,也未敢說自己達到。」她吃了一口蛋糕:「要擁有個人風格,不同階段,有勇氣破舊立新,雖然效仿可以起步,引起別人關注,但是,偷別人的『老本』,外面會視你為A貨,偏見存在了,便很難改變別人對你的看法。」我點頭:「那些『梵高』向日葵,滿街都是!」
Prudence接着:「第二,找出創作觸動別人的是什麼?」我問:「是什麼?」她不假思索:「是故事,真實動人的故事,每個作品要訴說自己或別人的故事。永恆有價值的內容,會以直接或間接的方法,感動無限的心靈,像大湖一樣,深不見底。好的畫家很多,為什麼大家愛談梵高,是因為他有一個命運的故事。作品沒有故事,是沉悶的。」我想到:「但是,不能捏造,是發掘故事。」Prudence舉例:「如《叮噹》(或叫《多啦A夢》),我很喜歡,它內藏豐富的故事。」
我嘆一口氣:「說來說去,好的作品要有message!」Prudence點頭:「訊息來自思考。如果天生不是智者,便要進入大學,老師會引導學生去思考;當然,年少氣盛時會反叛,持不同的想法,但是,輾轉反芻後,得益的是自己。我在倫敦的求學時期,人已長大了,有固定思想,可是,老師挑戰我的既有看法,這種不安,讓我日復一日,把自己關在圖書館裏,尋找答案,過程非常孤單。但是,得到意外的收獲,成年人竟然可再度『發育』。香港人太多『騰嚟騰去』、『打手打腳』,沒有清淨的時間,去沉澱自己對事情的準確看法。」
Prudence感喟:「以上事情,都需要discipline(紀律)來執行,有一本書,叫《Atomic Habits》,分析個中道理:每天細水長流,做一點點,比一暴十寒見效,肉身的『內境』要有鬥志,像我,就算天天多累,下班也要強迫自己繪畫五、六小時。日積月累的改變,比『爆炸性』的作用,長久耐用很多。一個是打類固醇,一個是真正運動。」
我說:「創作人大多是自僱人士,好像經營一門小生意。」Prudence嘻哈起來:「對!管理、財務、生意推廣,什麼都『一腳踢』,腳趾腫脹如乒乓球,也要踢下去。」我搖頭:「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,多舒服!」她和我鬥嘴:「死得甘心嗎?」
生命太短,沒有時間弄來一個長篇故事;蜉蝣壽命很少超過一天,但牠每個分秒,追求什麼呢?我們都為生存而掙扎,留多少時間給親人?給自己?來如春夢,幾多時;去似朝雲,無覓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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