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1-12-20
不想變,怕適應。「变」,內藏一個「又」字,六親不認地又變。
手機為例:八十年代的手機,像一條長鐵,可以防狼,嘴巴要對準它的「上五寸、下五寸」說話。九十年代的手機,叫「天地線」,手機只可打出,故要攜帶一部「BB傳呼機」,接收訊息。二千年代,手機叫「小龜」,細得像耳朵,手指不停「篤」著按鈕,像非禮。現在,smartphone年代,人人似「戀物癖」,摸著手機的「皮膚」,自言自語。
香港法庭已採用「VR」技術,法官和陪審團戴上特效眼鏡,便可身處案發現場。天呀,身為律師的我,不懂得拍VR,如何活下去?但如我懂得製作,早拍了「紅孩兒大戰Spider-Man」!
香港特首在2020年施政報告宣佈「正在興建的東九龍文化中心(牛頭角淘大花園對面),將採用最新的技術和設備,為舞台製作提供全方位的電腦裝置,配合『延展實境』技術和『沉浸式』視聽系統,把中心發展成為先進的藝術文化場地」。特首早於2019年曾說過:「創新科技的文化中心,會進一步提升香港在國際藝壇的地位。」
此外,團體「團結香港基金」亦指出,「藝術與科技 (Art and Tech)的結合,已成為世界改變大勢」。
藝術家甲和乙在爭論:
甲:technology(科技)只是一種技術,舞台上的傳統「台、燈、聲」,只是添加了科技點綴,不應「妹仔大過主人婆」,讓科技牽著創作人的鼻子走。有些新派表演,完全沒有演員,只是科技影像在表演,接受不了!
乙:在清代,賣唱的用「真聲」表演;後來發明了「咪高峰」,聲音失真了。再後來,聲音轉載去膠碟,變成一張唱片。到了今天,聲音加上混音,而「歌聲」,只是科技下的頻率,沒有「原音」這回事。科技帶來不斷的新景象,以煙霧效果為例,最初是燒香,往後用乾冰,現在使用煙霧機。
我找專家袁卓華(我叫他「Wa Yuen」)查問真相,他是香港演藝學院「舞台及製作藝術學院」的副院長。小生年代,浪漫瀟灑,是樂隊成員。
容許我「廖化作先鋒」,解釋一下:舞台技術分開三大部分,第一、舞台上的傳統裝置,如佈景,其實先進技術已入侵,LED Wall(螢幕牆)和投影很普遍。第二、是燈光,以往的燈光要人手操控,今天,電腦指揮。第三、是聲效,看過外國的音樂劇,預先錄好的音樂,和現場大樂隊互動,五人樂隊變成大樂團。
東九龍文化中心,將會使用大量的藝術科技,藝術的科技名詞日新月異,不同的名詞有不同理解,簡單來說,便是令觀眾享受到嶄新的感官效果,「身同感受」。當中的體驗,包含所謂Immersive Technology「沉浸式技術」,是讓觀眾感受到「真實」,我去過澳門的MGM劇院,上、下、左、右、前、後六方都產生特效,包括香氣、蒸氣及煙霧。所謂AR(Augmented Reality擴增實境),便是補充現實的意思,例如你戴上眼鏡,當歌手在唱歌的時候,可看到中、英文歌詞。VR(Virtual Reality虛擬實境),例如你戴上眼鏡,發覺自己在天空飛。CR(Cinematic Reality電影實境),便是例如電影中的人物,可以從銀幕跑出來。Extended Reality「延展實境」,則是演員加上特技,真和假的互動。至於Mixed Reality「混合實境」,則是把上述科技混合應用。
Wa Yuen是我不會拘泥的朋友,他直接解答大家對Art & Tech(AT,藝術和科技)的疑問:
我:AT只是舞台技術人員想「升呢」,把技術人員的位置,高蓋於藝術家?
W (搖頭):台前幕後的二分,概念上容易將之劃分為藝術與技術。Art代表創意,Tech代表技術,它們的合體互動,才是真正藝術,實無分彼此。
我:有些人覺得AT,只是後台的噱頭,會破壞劇場的本質?
W(喝一口水):「劇場」隨著時代進步,前台和後台會一起改良。每個年代,都有新的技術、新的表演藝術方法,戲劇和技術,相互影響,藝術與科技是不可分割,台前和幕後,皆平等的stakeholders(持份者)。
我:有些前輩說:藝術有所謂「正宗」,搞科技創作,會破壞正宗?
Wa(沉思):我多年觀察藝術的改變,有兩個體驗:「變幻原是永恆」,除非你的觀眾群是膠柱調瑟,否則,年輕的觀眾,會有新的期望;創作本身就是破格,所謂藝術「正宗」是一個偽命題。藝術加上科技,不一定代表好作品,但是,如果有些想法,要有科技配合,才做到出來,成為好作品。Why not?
我:香港市場小,人口少;故人才也少;花錢搞這些「另類」發展,值得嗎?
Wa(望著手掌):首先,「市場」不是以眼前的面積有多大,人口有多少作為標準?舉例,倫敦的劇院區West End面積很大嗎?可是,它影響全球的藝術市場。如我們有科技劇院,產生了優秀的「科技」節目,除了吸引外面的遊客來看,還可以輸出香港以外,所以要看得更遠。現在多挖一個井,將來便有水喝!
我:同意。香港在七十年代出了一個李小龍,威震全球至今,「水不在深,有龍則靈」。
我:有些人質疑,應專心優化香港現有的表演形式,何必引入昂貴的新科技?
Wa:當然,新科技設備是昂貴的,但不是「為買而買」,如大家發覺劇場的落後設備妨礙了進步,便有責任更新。先進劇院猶如一個優質廚房,加添數十把刀後,可滿足廚師新的需要。科技設備不是劇場的「添加」(additive),科技其實是劇場創作「身體」的一部分,也是劇場創作的介質 (medium)。
我:想像一下,當演出《帝女花》的〈庵遇〉一場,大雪可以飄到觀眾的座位,那是多麼美妙。
Wa(舉手):還有兩點:藝術要responsive to the society,即向社會交代,獲得人們的共鳴。年青的觀眾,會期望藝術作品,隨著世界改變,發展出新枝葉。科技元素,是廿一世紀的必然方向,如果香港欠奉,就會落後;因此,劇場引入新科技,除了是「基建」的改善,更鼓勵新的mindset(創作思維),戲劇再不是演員之間的對手戲,它未來可能是演員和hologram(投射人)的互動。
我:最近,看了一個創作,燈效、電影、演員三者簡單互動,非常好看。
Wa(㸃頭):科技帶來的,不一定是fancy(花巧)設計,而是更多元化的創作自由;要接受新科技的,不單是後台的技術人員,每一個導演、演員或編劇等,都要擁抱這大時代!「科技」和「傳統」不應視為either… or…(非一則二),而是一加一等於三。
我:不過,除了「硬體」,「軟件」也很重要。有三方面考慮:現在的技術人才,可有足夠的應用培訓?藝術的創作人員,如導演,懂得使用新科技嗎?還有,政府會投放資源,鼓勵他們使用科技嗎?馬來西亞在數年前,建造了一個科技劇院,但在缺乏「軟件」配合的情況下,硬體最終失敗。
Wa(掩臉):我也在思考自己的定位。香港目前需要我這事業階段之人,站出來「承先啟後」,建立Art及Tech的合作平台,推動教育,協助業界。
袁卓華學問好、友善。Wa Yuen為了理想,「打不死」;唸中學時,他喜歡Beyond樂隊,於是,組了band,還對sound design(音響設計)及music recording(音樂錄像)產生熱愛;原本,可以考進一般大學,但是Wa Yuen為了理想,投身香港演藝學院(APA),前後花了六年時間,進修上述科目;當同學已畢業賺錢,他仍在讀書;在2001年以一級榮譽畢業。在1999年,他請假,享受了人生的gap year:他和「band友」(叫「Primary Shapes」)花光了整副身家,錄了一張EP唱片;當年出唱片,比今日艱難。他們三人飛去英國,推銷自己。Wa Yuen開玩笑:「如果當年在英國得到機會,今天我會站在歌台。」
Wa Yuen說:「畢業後,為了生活,當了音樂工程師,但是,夢想還是研究『acoustics』(聲效學):在劇場,大家只懂用聲效去製作『內容』,如音樂作品,但是到底sound(聲音)與space(空間)是如何互動呢?我於是收拾包袱,拿了獎學金,難為情地問家裏借了一點錢,孤身飛去美國進修,入了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he Arts,修讀三年的「音響設計」碩士。中間的一年,我申請去了著名的RPI(Rensselaer Polytechnic Institute)唸了一年的architectural acoustics(建築聲學);這學科需要理科的底子,我這藝術人,要強修物理、微積分等,還學做MATLAB coding,真慘!不過終於克服了。」
我好奇:「你從美國回來,便教學?」Wa Yuen看著在疫情下空蕩的餐廳,說:「2007年,我回到APA任教了,繼續玩音樂;2009年,『藝術節』更邀請我創作跨媒體演出。2015年到2017年間,我離開APA,去了西九文化區,負責technical development(技術發展),協助文化區策略、計劃及工程,眼光再闊了。在2018年,我回來APA,擔任『科藝製作』的系主任,想透過另一角色去改變業界,香港人強於conform(遵從),而不是創新。現在,教學又變回我的人生!」
Wa Yuen仍年輕,這樣的優才,對香港舞台的科技發展,將貢獻良多。他是好奇的白馬,往一個又一個山坡奔跑。他說:「我說了很多理論,但常思考:自己如何把『技術學說』和『藝術內容』交融,創作出優美的示範。」
夢,帶領人生,勇往和挫敗,皆永記取。Wa Yuen,那份上進心,說明:「立志,為了明天!」心理學有一科,叫loss aversion (損失恐懼);有些人只怕失去今天的種子,卻忘記來年的大豐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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