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情舞台有情人——「AO歌王」楊立門從添美道高官到歌手的酸甜


03-10-20

許碏,古代高陽人,才子,別人在吟詩作對,他卻自尋煩惱,跑到懸崖峭壁,為的是在石頭寫下「許碏尋到此」;有一天,他告訴別人,我是天仙,下凡作酒狂,別人都詫異,但見他滿頭插著鮮花,升上彩雲。

人,追夢,有些向上尋、有些向下尋;但是,上有下洞、下有上門,誰勝誰負,誰曉得?

楊立門(Raymond)自小愛唱歌,中學在高主教書院,已組band。1982年,大學快畢業,他參加TVB新秀歌唱大賽,但參賽期間,政府取錄他做「AO」(即政務官,高層職系),為了穩定生活,遂退出比賽,不當歌星。往後數十年,官運亨通,官拜「常任秘書長」。突然,在2014年,54歲生日那天,他宣佈退休,去追逐未了的歌手夢,官場震動,有人說他太自我,政府栽培了數十年,應該繼續服務社會;有人欣賞他,不戀棧權力,重覓理想。就這樣,Raymond後來簽了環星娛樂,當上專業歌手,人稱他爲「AO歌王」,香港歷史上最遲入行的新晉歌手。轉眼至今,又數年。

楊立門是我香港大學的校友、文化界的同道,大家熟不拘禮,客套話都打入冷宮。

李:我的命不好,那有資格嫉妒,你一個人有三處收入:政府退休金、現任中華廠商會行政總裁、又做「歌星」,太太又有獨立工作,太好命!

楊:Maurice,你身兼作家,收入好嗎?誰都知道我又不是天皇巨星,當今娛樂行業低迷,演出費「衰弱」,加上我又不是全職,內地的跑場走穴,我沾不了鍋,唱片和DVD更賣不了多少,而網上的收益,和歌手無關;我入行,想今生無悔,我登台,只有一個目的:滿足自己喜歡唱歌。

李:我的寫作收入,填不滿一隻小豬錢罌。你們當政務官的,二十來歲大學畢業,便被政府「揀卒」,作為高幹子弟,薪金特高,出入私家車接送,但會愈久愈「離地」,現在卻做個「鮮肉」歌手,和別人一起跑場登台,是否當年的「風流總被,雨打風吹去」?

楊:不是,是開心的「風流」,同行和觀眾,沒有高下之分。當官,身處添美道政府總部,開會多過「通街走」,或許和現實有距離,現在,我是平民一個,有「台」便登,接觸上、中、下階層的觀眾,坐劇院的、吃宴酒的、體育館的都有,要告訴自己「我不再是官」,是群眾的一份子,他們開心,我才稱職,要放下身段,從頭來過。我猜你寫文章,也要放下律師的身段?

李:對的,我寫的是「網文」,讀者可以留言批評,曾經有讀者用髒話罵我,我不理解,但會原諒,樂意和街坊「虛與委蛇」,讓我作為文化人,會有更好的包容和智慧。

楊:我慶幸提早退休,容許我下半生有「第二春」,很喜歡現在的自由生活,有人願意買票聽自己唱歌,那喜悅是官場難以取代的。不過,我仍然關心社會,故此,偶爾寫時事評論文章、上電台做talk show,和市民分享看法。至於登台,真的改變了我:觀眾便是朋友,不能擺架子、不可耍脾氣,雖然心底喜歡中環大會堂劇院,而在宴會廳或酒樓唱歌,音響欠佳,台下的觀眾未必專心,嘈雜混亂,但是,這正是我要學的寬容。哈,來吧!一起熱鬧吧。

李:你尚算新手,有沒有什麼慘痛的登台經歷?

楊:有,那叫Murphy’s Law (墨菲定律),「凡事情出錯,便愈錯愈多」。

李:嗯,我們行內叫「黑仔」或「邪門」,遇到錯事接二連三,廣東人會吐出口水,喊一句「大吉利是」,聽說惡魔便跑掉 !

楊:最難忘有一次由香港管弦樂團伴奏,我和歌劇著名演唱家Lea Salonga合唱名曲《A Whole New World》,有點緊張,但愈緊張愈出錯,結果唱錯了歌詞,內疚到無地自容。另一次,我唱粵曲,前段是鑼鼓,沒有入門音樂提示,排練時,已經入錯key,練習多次,以為問題克服,誰料正式演出時,還是錯了調子,滿頭冷汗。你有沒有寫作的慘痛經驗?

李:我是小心的,一般文章,修正五至六次,才容許「出街」,但是身旁的同事,常常大意。最生氣的一次,文章明明寫對了「越南」,那報館同事以為我錯了,改寫為「愈南」,氣得七孔流血。

楊:以你完美性格,有沒有把他「宰掉」?

李:沒有,但「以下犯上」,責怪了他,以後,他不再服務我了。做了數年歌手,你建立了「粉絲群」沒有?

楊:薄有成績吧。我的聽眾多是斯文禮貌,哈,可能是以前的同事「俾面」,但是,舞台是殘酷的,演出欠缺精采,或長時間沒有演出,觀眾便把你忘記,所以,最近由於COVID-19疫情,歌手未能登台,於是,我便做網上演唱,和歌迷保持聯絡。歌迷像儲蓄一樣,要逐個逐個留住的,我有自己的網頁和「粉絲」交流,有些粉絲知道我過去的背景,向我請教如何報考政府工,歌手要回應這些問題,本來頗「搞笑」,但是我都作答。

李:和讀者聊天,這方面我比較冷淡,自己寫的是評論文章,許多觀點,見仁見智,不必掂斤播兩,找出真理,因為真理是不存在的。此外,我們當作家的,有一個好處,不用打扮見人。

楊:如果我二十來歲入行,沒有積蓄,家境又不富裕,作為歌星,財政壓力會很大,有些歌星,天天要換新衣,還有弄頭髮、化妝、交通、健身、facial,每樣非財不行,跟著,最好學唱歌、跳舞和儀態,沒有數十萬的彈藥,才不敢踏足歌壇。現在,太好了,我並非「偶像派」,登台,只要不是污七八糟,而每次出場,交足功課,便功德圓滿,以我目前景況,不是求財、也不求紅,那些「爭獎項」和「爭排位」的扯髮行為,已無關大體。一般演出,小弟只要買衣服,髮型和化妝,經理人公司會提供,如果是個人演唱會,主辦單位更送我服裝費,所以我收入不多,但開支也不多呀。

李:Raymond,以往我們在政府合作,你是高高在上的boss,手下陪伴左右,還有那些專向官員獻媚的「馬屁友」,沸沸揚揚,現在,一個人化妝以後,安靜地坐在後台等待別人差遣,習慣嗎?

楊:我才「明白事理」呢,虛浮和現實有別,以往,別人在乎我,可能因為我代表政府,而退下火線後,我只是路上行人一名;今天,能夠當一個普通歌手,已錦上添花,難道還期待放炮仗、夾道歡迎?而且,我也不喜歡這一套,「人走茶涼」,是天經地義。在後台,當我看到同台安淡地演出的,竟然是曾經紅到發紫的大歌星,如Joe Junior、楊燕、謝雷,更明白人心。

李:你在香港大學,年青英俊,唱歌又好,女同學迷死你,你是「女殺手」。我想問:對未來的歌唱事業有何期待?

楊:我野心不大,還記得一句話「活著,便好了」,只想在疫情過後,繼續快樂地登台唱歌,就算網絡騷(它已成「新常態」),亦甘之如飴。我在創作普通話歌曲,希望可在網絡發表,讓多些人認識。我曾經望著紅館,在想:數十年來,多少香港及國際的巨星在那裏登台,有些老了、有些走了,而新的一批歌星接棒,台上依舊笙歌燕舞,沒有人會霸佔舞台一生一世,但是,我們當歌手的,樂意飛蛾撲火,舞台雖然無情,但是我們有情,因為我們喜歡唱歌。

李:媒體生存困難,文章再沒有「黃金屋」,我們作家卻一個又一個自投羅網,粉墨登場,送上文章,道理其實一樣:「只因喜歡寫」。興趣,從來是被「凌遲」的理由。

想到白先勇《金大班最後一夜》的名句,「舞女,不是人嗎?」,嗯,我穿上Werner Kern,提筆入廣場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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