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未來如何出色展現—館長吳志華首度開腔,詳述構思方向


05-12-19

「彼之蜜糖,吾之毒藥」,這就是博物館。有些朋友不喜歡博物館,說:「一個個儲物玻璃櫃,有啥好看?」他們到台北故宮博物院只直衝去「翠玉白菜」,到土耳其Topkapi Palace博物館只瞄86卡的「造匙者鑽石」,便一縷煙般飄走。

每訪異地,我喜歡花大半天去博物館,那是一場沒有風花雪月的心靈沐浴,不過,害怕那些「超級」博物館,花了一天只是走了一半;又怕場館沒有長椅可以坐下來歇息。最理想是博物館有咖啡室,如獲天堂。記得某年去都柏林的一家博物館,終於在頂樓發現了洋甘菊茶和紅蘿蔔蛋糕,步往洋台,愛爾蘭春回大地,空氣笑含花香。

過去,香港的博物館,當然不是世界級,但是對西九文化區建造中的世界級博物館,引頸以待。希望我們的熱切,不會換來落空,所以,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的首任館長吳志華博士,既是我的朋友,又是我鞭策的目標。

大概十年前,宋朝張擇端的名作《清明上河圖》化身動畫,來香港展覽,古代繁榮市集,活現眼前,超過九十萬人看過,轟動一時。我問:「誰是主腦?」友人說:「康文署的吳志華。」後來,因工作的關係,幸會了Louis(吳的洋名)。

Louis曾經是公務員,官銜最高至康文署副署長,但最近放棄公務員的安穩,勇敢「下海」,原因只有一個,Louis說:「我熱愛歷史文物,以此為終身職志。選擇離開數十年的崗位,挑戰自己,博物館是千秋功業,能開創一個投資數十億的博物館,不是人人都有的機會。」

公務員有兩類心態:「打工仔」和「使命感」。打工仔心態是安分守己,不做不錯,多做多錯,求的是薪水和三餐,無風無浪又退休;有使命感的公務員,工作不光是為了生活,他們有一個服務大眾的赤心、搞好香港的理想,縱然遇到挫折,在失望以後,再迎難而上,但這些好官,現實中有多少個?有些只關心每天的tray in 和tray out?

香港官場當中,懂文化的,已經寥寥,還要熱愛藝術,更鳳毛麟角,竟然上善若水,棄官追尋歷史藝術的,簡直進入瘋狂狀態,但是藝術工作者,必須有這副德性。粵劇泰斗阮兆輝說:「我經常跟後生一輩說,若你們不喜歡藝術,快點走,不要浪費自己及老師的時間,要真心喜歡,才能做得長久!」

Louis的外貌,是「鋼條」形,使我想起大戲的武生,他言行敏銳,又像一個商界的CEO,所以,他竟然和政府的工作,拉上關係,真是異數。更異數的是Louis要接手這麼艱巨的博物館項目,全球十多億華人金睛火眼留意他的成敗,好吃力哦。

我開玩笑:「你是何方神聖?有膽量熱鍋裏喝湯?」Louis輕描淡寫:「我是個平凡人,唯一不同的,是從小對歷史有強烈興趣,我在大坑東路德會協同中學唸書,歷史科成績一向突出,所以,在中文大學的學習,也是主修歷史。八十年代畢業,當了一陣子老師,之後,區域市政署聘請我當『二級助理館長』,第一項工作,是主理大埔的鐵路博物館。此後,我的事業和博物館有不解緣,一步步往上行。」

我問:「好好的一個高官,為何有勇氣改變人生?」Louis笑道:「幾年前我有份參與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的籌備工作,及後知道他們急需聘請館長,突然,一股熱血湧上心頭,我想:在歷史的長河中,我只是一粒微塵,不過在此時此刻,除了北京和台北以外,香港竟然可以得到故宮的落户,教全國其他省市羨慕不已。我作為香港人,很想參與其中,因為這間博物館,將成為中西文化兼容的立足點,展示五千年中華文明的成就。北京是我國古都,也是紫禁城所在,展示故宮的珍貴藏品,是合理不過的,但是,在香港這個現代世界之窗,到底可以用什麼角度和手法,展現故宮的藝術文物,我愈想愈興奮,決定在自己短暫的生命裏,做件最有意義的事情,於是『膽粗粗』放棄政府工作,去應徵館長一職。」

我不解:「香港故宮和北京故宮,將來是如何合作呢?」Louis一針見血:「我們館是獨立運作的,不是他們的分館。但是,北京故宮會給我們全面的支持:首先,他們『不設限』的給我們挑選他們的展品,挑好後,會根據我們提出的展覽構思,提出意見。他們同時就館藏、研究和其他專業工作,提供協助。總之,北京故宮是我們的強力後盾,有什麼要他們幫忙,都可以提出。」

我笑:「他們是國家級的專家,你和他們合作,感覺如何?」Louis瞪了眼:「哈哈,我們之前合辦過不少的展覽,他們欣賞我們用創新和生活化的角度,去演繹文物的故事,畢竟,香港人有不一樣的視野;但是,我未來最大的責任,是如何不負眾望,把故宮的瑰寶,以國際級的水平和創意,展示給大家看。」

我不恥下問:「面對的挑戰有那些方面?」Louis說:「有三方面,全都是關連的問題,包括如何選材、觀點、演繹、處理和宣傳等等。第一點,是古代和現代的關連,如果老祖宗的東西,能夠連繫現代人們的生活,為舊文物賦與新生命,讓人們更容易了解傳統文化的價值,那便很理想。」我回應:「對,你看《清明上河圖》化身動畫,大家多激動!」Louis繼續:「第二,香港作為一個中西的文化橋樑,我們把中國文化和藝術,與世界文化和文明進行對話。」我笑笑:「那可以來一個我國和外國『王位繼承制度』的比較,一定非常精采。」Louis接著:「第三,便是古代生活和香港本地生活的攸關(relevance) ,以香港視角,解釋故宮文物,尋找『在地』的意義。」我點頭:「藝術文化最重要是分享,如果住在牛頭角的街坊覺得故宮博物館只是『平民止步』的高貴場所,那便非常失敗;此外,『故宮』應吸引許多外國遊客來看,他們的興趣也要照顧,因為作為遊客,心態都是要欣賞『奇珍異寶』,可以在博物館放一兩件『鎮山之寶』,沒有『翠玉白菜』,都要找一件『翠玉芥菜』吧!」

我再問:「要達到上述的三個層面,說來容易,如何做到呢?」Louis不假思索:「火花。一定靠不同學科和背景的團隊成員所產生的火花,所以,我希望同事來自不同文化、地區、經驗和專長,但必須有好的學術水平、創新思維和共同的信念,而我現在最重要是『埋班』,班底好,未來一切自然運籌帷幄。」我非常同意:「香港的優勢,是國際大熔爐,既然有了『先天』,即故宮的豐富藏品,『後天』便在乎你領導的能力,如何做出國際水平的展覽,外國人坐飛機也願意來看,這才算成功。」

我出難題給Louis:「有小數人認為,香港故宮,是象徵內地的文化威權,落地香港,你如何回應呢?」Louis認真地:「這是不正確的看法,『內地』和『本地』,只是個地理和行政上的概念。從文化層面,內地和香港,都是根源自中華文化,在一體多元的格局下,彼此共融和互動,這樣中華文化才有創造力,看這些事情,不用泛政治化,我們都是中國人,每天寫中文、講中國話、吃中國菜、暢談中國歷史、閱讀中國文學,將來,去香港故宮觀賞我們老祖宗留給我們的寶物,不是很好嗎?實在不必太多誤解。」

我關心:「將來故宮博物館,會支持香港的年輕人嗎?」Louis點頭:「當然,這是香港人的博物館,我們要服務香港人,因此,我會做幾件事:首先,建造世界一流的博物館,以香港角度,展示最好的文物。第二,做好『文創』產品的開發,我希望以『故宮』為主題,伸延一些文創產品,例如文具、紀念品、生活用品等等,讓本地設計師,可以有機會參與,除了賣東西之外,更可展示香港人的才華。另外,將來會有內地文物專家來港交流,我希望派些本地的年輕人跟他們學習,從研究、文物修復到展覽,希望都可接觸到,久而久之,香港培養出這方面的人才。」

我很高興:「那太好了,香港有些年輕人的沮喪,便是沒有新機會。在全球,特別大城市,『藝術經濟』是新的發展方向,但願青苗有一天可成巨樹。」

Louis補充:「許多人以為香港故宮博物館只是展覽故宮的東西,這是不對的,我們將來會是一間以故宮為本,放眼世界,促進中西對話的文化平台,故此,亞洲、歐洲,以至全世界的東西,只要有一個相關的文化議題,都會是我們進行交流和合作的機會。」

我愛逛博物館,因為它解答了許多「從何而來」的民族、歷史、地理等問題,了解過後,你可否想過,今天我們的政治、經濟和社會,也會成為博物館的未來內容,如果沒有博物館,死亡,是埋藏在地下的故事;有了博物館,往昔,會死而復生、生生不息。

數十年前,我從曼谷飛去柬埔寨的吳哥窟,參觀廟宇,看見佛像頭的碎片,因為剛剛戰亂完結,跌到滿地都是,一堆堆,如垃圾棄物,真的非常心痛;突然,我彷佛身處清代,站在圓明園的門口,看著八國聯軍剛剛離開。所以,告訴大家,一個國家、或許只是一個城市,博物館的存在,便是把歷史的碎片拾起來,放在一處有尊嚴的地方,讓我們走入時光隧道,借古鑑今,這對於一個民族來說,你可知道有多麼重要嗎?

國學大師南懷瑾說過:「一個國家民族的文化中心,就是自己的歷史。」他又說:「今天我個人覺得最悲哀的是,所有中國人讀到中國文化都是一片茫然,自己倉庫裏頭有太多寶貝,可是卻把鑰匙搞丟了,打不開這個倉庫,講起文化前途,覺得很難過、很悲哀,棒子交不下去,不曉得怎麼辦…」

我愛博物館,故人走了,情懷卻在,好奇仍在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