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官上任的第一天,便引爆一場政治角力。似覺得,站在道德的高地和墮到低地同樣容易,如同坐上湖南張家界的「百龍天梯」,立刻快上快落。普通人攀不上高地,也不甘跌落低谷,他們徘徊在山腰,困惑地思考和掙扎著每一步的道德取向。
有感而發,是因為看了一部好電影叫《大佛普拉斯》。
香港電影人常說:「市場小,沒有預算,所以拍不出好電影」,胡說?內地的電影市場大,又有多少部優質電影。相反,台灣市場不大,每年總有幾部令華人感到驕傲的極級電影。
橫掃多項金馬獎的黑白電影《大佛普拉斯》(The Great Buddha+),情節精采、演技精采、手法精采,終於在香港上映。電影怪誕攪笑,背後卻是一行行的血淚:為什麼社會愈富有,低端人口愈困苦?算我偏心,我極度喜歡這部電影,視它為台灣近十年來,最優秀和最具創意的電影作品。
佛像工廠老保安員菜埔(莊益增飾演) 和中年拾荒者肚財(陳竹昇飾演),同是台灣社會的低端人口,衣衫襤褸,落魄猥瑣,每天做牛做馬,也討不到一碗像樣的飯,屬於病倒在路邊,也不會惹人留意的那種。偶然一天,他們發覺工廠黃老闆(戴立忍飾演) 的汽車安裝了「高端科技」,原來是一個car cam,他們打開了行駛錄像儀,看到老闆和不同女人的「車震」過程,對於這兩個窮途潦倒的人來說,觀看老闆的私生活,成了他們晚上吃完飯盒的最佳娛樂。可是,有一天,他們發覺car cam攝錄了一宗謀殺暴行,受害者是老闆的舊相好,由於這兩個窮措大的好奇,真相一步步被揭發,但隨著工廠內大佛金像的完工,他倆殺身之期也就愈近……
導演黃信堯故意用黑白來拍攝這部電影,因為「有錢人的世界是彩色,窮人的世界是黑白的」,窮人穿的T恤,也是免費的宣傳紀念品。而窮人葬禮奏出的《Auld Lang Syne 》,也是走音「甩漏」的。窮人安分守己,得快樂時且快樂;富人「敢賭人所不敢賭,幹人所不敢幹」,財富於是滾滾來。窮人拜佛,只敢求平安;富人拜佛,謀求更多的財富。
有些電影,你一次都不想看;有些電影,你看兩三次,才發現它的細緻用心。《大佛普拉斯》的微妙手法是「偷窺」:兩位主角偷窺老闆,導演的抵死旁白顯示他也在偷窺這兩個小人物,而觀眾坐在椅上,卻同時偷窺三者的行為。在《大佛普拉斯》,導演拿著妙筆,生動地描繪出低下層生活的蒼涼無奈,卻又處處充滿黑色幽默,例如菜埔買不起水果,只能把一幅水果掛畫放在牆上;又例如肚財把爛房子布置像太空船,還放了一個拾回來的洋娃娃,讓他幻想著有美相伴的太空夢。
黃信堯是紀錄片導演出生,他關注社會基層的生活,影片雖然充滿荒誕風格,但流露著導演對窮人的關愛,任何香港人還有半點憐憫心的,一定會被電影的人道精神所感動。
看完電影,誰還敢不怕窮:沒有基本物資、沒有精神生活,飯菜凍了,只能用打火機回溫,生病也沒有錢看醫生,朋友跑光光,走投無路,只好哄騙窮朋友的錢,可惜,明天依舊茫茫然……
但是,另一邊廂的台灣,卻有一批人,如電影中佛像工廠的黃老闆,和他身邊的一班「善信」,他們有錢、有勢,表面善心、信佛,捐獻鑄像,其實是官商勾結。佛法大會,本來是普渡眾生,卻變成惡罪的溫床。嘴巴唸著「我佛慈悲」,郤是歹毒心腸。大佛金像,也只是複製出來的工藝品,沒有無邊法力,讓社會變得更美好。這群壞人的特點,便是「佛口蛇心」。
《大佛普拉斯》所描述的台灣社會,放諸在今天的香港,何常不可以等量齊觀?
在香港,有些人經常誇耀GDP的增長,但是在貧富嚴重不均的社會,又有多少GDP可以跌進窮人的口袋?有人教訓窮人:「窮不是命運,只要努力工作,天天加班,便可以脫貧」。有人說:「貧窮是富貴的推動力」。更有人涼薄開玩笑:「慢慢讓年老低端人口消失,明天會更好」。一個生意人唬大家:「到了我們撤資,你們香港人只會更窮」。
我的小時候,即六、七十年代,常常聽到三句關於「人心」的說話,掛在香港人嘴邊,用來反躬自省:「將心比己」、「問心吧」、「這件事過不到我良心這一關」。
今天,換了滿街「佛口蛇心」的偽君子:他們嘴邊說關心貧苦大眾,內裏卻反對任何福利、勞工、醫療、房屋、稅務的改善措施。政圈中、商界中、社會中,「豉油撈飯,整色整水」的好戲演員比比皆是,他們天天假仁假義,佛口蛇心。
要做「佛口蛇心」的雙面人,其實非常容易,有多難?首先,虛情假意,放低良心。第二,所有事情,以自己的私利為大前提。第三永遠不要開罪別人,說話口是心非,討好眾生。第四,下刀時,要心狠手辣。最後,一言一行,永遠假裝站在道德和關愛的高地,娓娓而談,為自己的臉上貼金。其實,「佛口蛇心」的人,只是不用坐牢的道德罪犯。
那麼,為什麼香港仍殘留著有一群真君子?其實他們對於「佛口蛇心」,「非不能也,實不為而」,而捨易取難,是因為他們做人有底線,有羞恥之心。如果說香港人要珍惜的核心價值,恐怕是我們所看不見,但是在你我他之間正消失中的人格、良心和道德力量。
真心希望讀者可以抽出兩小時,躲入戲院,欣賞和思考這部十年來難得一見,苦心經營的社會良知好電影,你一定有所啟發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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